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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六十七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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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六十七章

半個月後,二月十八日,星期日,下午。

宋晚雲午睡醒來,見到了守在病床前的兒子秦濤。

秦濤握住她的手,“媽媽!”

宋晚雲露出笑容,“你怎麽還在這裏?你已經守了大半天了。”

“媽媽,我哪裏也不去。”秦濤將母親的手貼在自己的面頰上,“我只想陪著您,和您說說話。”

宋晚雲愛憐地說:“你天天陪著我,我們不知道說了多少話了。你說,你還想聊什麽?”

“媽媽,為什麽放棄治療?”

“因為治療已經沒有意義,只會徙增痛苦。你若是不信,大可以去問醫生。”

“當初為什麽不做手術?如果做了手術,結果或許不一樣。”

“我的身體,我自己知道。”宋晚雲看著心愛的兒子,“有些事情早已註定,我很多年前就知道了。可以說,我是心甘情願走上這條路的。”

秦濤嘆息,“媽媽,您和爸爸是不是有秘密?”

宋晚雲一楞,“為什麽這麽問?”

秦濤看著她,“您夢裏的女人是誰?”

“又來了!”宋晚雲苦笑,“夢裏的事,媽媽醒來就忘記了。”

秦濤不可能相信的。他握緊母親的手,認真地說:“您多次夢見她,可見她不是一般人。那麽,她究竟是誰?是多年前那盆野姜花的主人,也就是那個爸爸最愛的女人麽?”

宋晚雲馬上說:“不是她。”

“那是誰?”秦濤不死心,“我問過爸爸,爸爸說不知道。可是直覺告訴我,他是知道的,只是不肯說。”

宋晚雲無奈地說:“他並不知道我做過什麽夢,你就不要逼他了。他每天除了工作應酬就是陪伴我,已經很累了。你不要再拿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去煩他,好嗎?”

“媽媽,您真的好愛他。”秦濤嘆氣,“何以情深至此?”

宋晚雲笑了,“總有一天,你會明白的。”

“我還要等多久?”

“快了。”

秦濤低下頭,陷入了沈思。

忽然,宋晚雲說:“秦濤,幫我買一束花,好不好?”

秦濤沒多想,“您想要什麽花?”

宋晚雲答:“野姜花。”

“野姜花?”秦濤一楞,“為什麽要買這個花?”

宋晚雲苦笑著說:“你知道,我打理那盆野姜花許多年了。可能是悉心照料久了,竟然漸漸發自內心地喜歡上了這種花,真是不可思議。”

“這讓我想起小王子與玫瑰花的故事。”秦濤笑了,“……正因為你在玫瑰上花費了時間,才使得你的玫瑰如此重要。”

宋晚雲頜首,“花費的時間和精力是一方面,另外,長久的期待與等待,也會讓你對一個人格外地珍視。”

“長久的期待與等待?”秦濤敏銳起來, “媽媽,這其中似乎另有故事。”

宋晚雲嗔他:“你這個孩子,我只是隨口說說,你偏要胡思亂想。”

秦濤不知道那些往事,所以他沒有多想。

“可惜,那盆野姜花莫名其妙地死掉了。”宋晚雲嘆息。

秦濤想了想,“好像是在九八年。”

“是的。”宋晚雲垂下眼瞼,“後來我還想再養野姜花,可是你爸爸不同意。”

“也許,他是想和往事訣別?”

“可是我卻真心地喜歡上了這種花。”

聽到這裏,秦濤馬上說:“媽媽,不要說了,我這就出去給你買野姜花。只是這種花不常見,我該去哪裏找?”

宋晚雲答:“南城的某家花店有賣。”

她把地址給了秦濤。

秦濤拿到地址,又見母親狀態尚可,便出門去了。

沒過多久,謝蘊華進來了。

宋晚雲一見到她就問:“秦覆呢?”

“他在外面等著,我們開完會就過來了。”謝蘊華走到病床前,“晚雲,你怎麽樣?”

宋晚雲看著她,“蘊華,請扶我到書桌前。”

聽到這句話,謝蘊華什麽都明白了,她旋即熱淚盈眶。緊接著她強忍淚水,扶著好朋友在書桌前坐下,自己則站在她的身旁。

在夕陽的光輝中,宋晚雲寫了一封長長的信交給了謝蘊華,叮囑說:“蘊華,這裏面是當年的那些往事。你記住,只有在解決了李秋冰的事情後,才能把這封信交給秦濤。”

謝蘊華終於落淚,“晚雲,我一定不會辜負你的囑托。”

“不要哭。”宋晚雲給她擦眼淚,“我還要你幫我尋找虞新月呢!”

“你放心,我一定會找到她。”

“我信任你。蘊華,我知道你有多麽好。”

聽到這裏,謝蘊華淚如泉湧。她一把抱住宋晚雲,緊咬著牙關不敢哭出聲音,整個人都在不住地顫抖。

宋晚雲輕輕地拍著謝蘊華的背,自己也是淚如雨下。半晌,她說:“蘊華,我想見秦覆。”

謝蘊華依依不舍地松開她,“……好。”

她擦幹淚水,出去了。

很快,秦覆進入病房,見到了坐在病床上的宋晚雲。他快步走過去在她的身旁坐下,握住她的雙手,“晚雲,我來了。”

宋晚雲看著他,溫柔地說:“我剛剛給秦濤寫了一封信,裏面是寧波的那些往事。你放心,我跟蘊華說,只有在解決了李秋冰的事情之後,才能把信交給秦濤。”

秦覆明白她的用意,他輕輕頜首。

宋晚雲說下去:“那些真相,由蘊華說給秦濤聽吧?”

秦覆仍是輕輕頜首。

宋晚雲懇求:“將來找到李秋冰,不要做得太絕,好嗎?”

秦覆嘆息:“晚雲,你實在太善良了!”

“這是我應該做的。”宋晚雲撫著他花白的兩鬢,“就像我支持你和蘇曉一樣,這都是我應該做的。因為我希望你的後半生能幸福快樂,因為我希望我能贖清自己的罪過……”

秦覆一聲嘆息,接著將她擁入懷中,緊緊地抱著她。

宋晚雲無奈地說:“可惜現在才是二月份,離櫻花盛開的日子還早著呢!”

秦覆撫著她花白的頭發,溫柔又堅定地說:“晚雲,如果你想,你一定能看到櫻花盛開。”

“不用了,因為我已經看過最美麗的櫻花,那就是寧波江廈公園的染井吉野。”宋晚雲的目光顫動著,“在我看來,那是世界上最美麗的櫻花,美過她的故鄉日本的所有櫻花……”

秦覆吻她花白的頭發,“那也是我見過的最美麗的櫻花。”

宋晚雲把頭倚在他的肩上,“秦覆,我困了。”

秦覆馬上說:“晚雲,你不能睡。”

“不,我真的很困了。”

“晚雲,聽話。”

“秦覆,你能為我唱《外婆搖》麽?”

“晚雲……”

“秦覆,我沒有聽你唱過首歌,但是我知道,你是會唱的。”宋晚雲落淚了,“你就給我唱一次,好麽?”

秦覆不語,顯然是不想唱。

宋晚雲淚流不止,“秦覆,唱一次吧,我求你了……”

秦覆只能摟緊她,唱起了這首寧波老歌:

忖起外婆橋,河塘裏小船搖啊搖。

寶寶搖籃裏廂困晏覺。

外婆看張寶寶咪咪笑,手推搖籃輕輕咯搖。

忖起外婆橋,樹高頭小鳥叫啊叫。

寶寶朝勒外婆嘎嘎咯笑。

外婆抱起心肝小寶寶,對勒寶寶唱歌謠。

鳳凰造窠海中央,鴉雀造窠樹中央。

老鷹做窠山裏廂,黃鶯做窠搭涼棚。

燕子造窠二步梁,麻雀做窠瓦縫帳,黃鱔做窠田塍埂。

小路亭人下茄秧,觀海衛人燕話打,東山頭人泥螺起蟹醬。

寧波江潮兩梗生,橋下船來撐,橋上人來行。

宋晚雲閉著眼睛,虛弱地窩在秦覆的懷中,細細地聽他唱歌。忽然,她感到大量的淚水滴落在她的臉上。

是他的,而且是滾燙的。

足矣,足矣……

宋晚雲幸福地笑了,她進入了永遠的夢鄉。

沒過多久,那個年輕人回來了。

秦濤捧著在南城花店買到的一大束野姜花,興沖沖地趕回來見母親,不想卻在病房的門口看到了謝蘊華。他頓覺大事不妙,“謝阿姨,發生什麽事了?”

“你父親和你媽媽在說話。”謝蘊華強作鎮定,“你去哪裏了?”

秦濤揚揚手中的花,“媽媽叫我去買野姜花。”

謝蘊華忽然覺得那野姜花白得刺目。

“秦濤,我們進去吧。”

“好。”

兩位朋友進入病房。

進得病房後,他們看到秦覆正緊緊地抱著宋晚雲。宋晚雲的頭倚在秦覆的肩上,她的手已經無力地垂了下來。由於秦覆是背對著他們的,所以他們看不到他的表情。

秦濤大驚失色,“爸爸,媽媽她……”

秦覆沒有說話,但是他的肩膀在顫抖著。

謝蘊華和秦濤什麽都明白了,他們的眼淚決堤般湧出。

“……媽媽!”秦濤想走過去。

謝蘊一把拉住他,“不要打擾他們,我們先出去。”

也就是謝蘊華,抱成別的任何人,秦濤都不可能聽話的。

病房外,秦濤在謝蘊華的懷中哭成淚人。

不,所有人都成了淚人。

城市的另一邊,一個人正在忙碌。

這一天雖然是周日,但是蘇曉臨時接了一些兒童雜志的插畫,時間緊任務重,所以她不得不和安妮一起加班。

值得一提的是,此時蘇曉的工作室仍在裝修,所以她和安妮還得窩在原來的小公寓搞創作。這間公寓既是她們創作的地方,同時還是安妮的住處。

蘇曉打量著這個小小的空間,對安妮說:“再辛苦兩個月,我們就有新地盤了。”

“好說,我不怕吃苦。”安妮在調顏料,“可是說實話,老大,工作室開張在即,你怎麽好像不太高興?”

蘇曉楞住了。沒想到,她表現得如此明顯。是的,她確實不太開心,因為秦覆已經有一個多月沒有和她聯系了。她萬萬沒想到,他所謂的“一段時間”竟然是這麽長。同時她也十分好奇,他到底有什麽要緊的事?

安妮見她發楞,忙問:“老大,怎麽了?”

蘇曉搖搖頭,“沒什麽。”

就在這個時候,她感到喉嚨發甜。她本能地捂住嘴吧,緊接著,她吐出了什麽東西。張開手掌一看,竟然是血!雖然只是一口,但卻是鮮紅的熱血。

蘇曉怔住了。

安妮看見了,大吃一驚,“老大,你怎麽了?!”

“不知道。”蘇曉看著那鮮血,“我並沒有覺得哪裏不舒服。”

安妮拿來紙巾,“老大,快擦幹凈。”

蘇曉趕忙把那鮮血擦掉了。

安妮接著說:“吐血不是小事,我帶你去醫院看看。”

蘇曉同意了。

兩個小時後,醫院。

一番檢查下來,醫生說,蘇曉什麽事情也沒有。

“這……”蘇曉和安妮面面相覷。

“是真的吐血了?”老醫生推推眼鏡,“你們沒有搞錯?”

安妮失笑,“這種事情怎麽能搞錯?”

醫生想想有道理,於是又問蘇曉:“有沒有覺得哪裏不舒服?”

蘇曉苦笑,“一點也沒有。”

這下醫生是真的納悶了。可是她看這兩個小姑娘實在不像是沒事找事的人,同時也不想耽誤病情,於是對蘇曉說:“要不,你住院觀察一個晚上?”

蘇曉聽到住院就頭大,忙說:“不用了,既然查不出什麽,那就算了。”

安妮不放心,“老大,吐血可不是小事。”

醫生琢磨片刻,提出了建議:“不住院也行,明天再來做個全身檢查。今天這個點晚了,好些項目做不上。”

蘇曉忙說:“好的。”

就這樣,她和安妮離開了醫院。

當天晚上,她做了一個夢。

夢裏,她來到了一場葬禮之中。奇怪的是,她聽不清所有人的談話,也看不清所有人的面容,包括那位逝者。但更奇怪的是,她竟然十分傷心,好像那位逝者是她的什麽至親似的。

驀地,她醒了。

她發現自己正在流淚,而且心口發痛。

這是為什麽?

第二天,她沒有去醫院做檢查,因為她直覺自己沒事,後來的事實也證明她確實沒有一點毛病。另外,為了不讓周思楠和梁自得擔心,她命令安妮不得將此事外傳。所以莫名吐血這件事,只有天知,地知,安妮知,她知。

正因如此,幾年後,她才找到吐血迷題的答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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